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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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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19)

邊坐下,擡頭看天,“我剛剛拜到師父門下的時候才十歲,那會兒已經從國公府搬了出來,和師兄師姐們一起住在葫蘆巷的一處舊宅。老爺子總是忙得很,有時候十天半月也才回來一趟,梁康只比我大兩歲,也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更不用說二師姐這個女孩子了。家裏頭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大師兄一個人的身上,他要教我們學武,照顧三個孩子的飲食住行,還要時不時地與我們談一談心,生怕誰受了委屈。若是有人幹了什麽壞事,他還要代替師父責罰,拎著手指頭那麽粗的荊條打板子。在我們幾個師姐弟看來,他就像我們師父一般……”

他忽然沒頭沒腦的提起這些舊事,福王爺有些意外,但還是很認真地聽下去,想象著許多年前稚嫩的少年羅方在葫蘆巷的家長模樣,心裏愈發地柔軟起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了些向往。

“梁康是我們幾個人當中最淘氣了,挨得打也最多,有一回打得狠了,他就偷偷抱怨說日後非要給大師兄尋個母夜叉當媳婦兒,也好狠狠教訓教訓他。可我一點也這麽想,那麽好的大師兄,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後來,他去王府做侍衛,再後來,我就看到他的眼睛裏總是帶了些說不清楚的哀傷……”如果這段感情給羅方帶來的痛苦遠遠比歡樂更多,那麽,倒不如早早了斷,這樣兩個人興許要活得輕松得多。

“王爺是聰明人,想來明白下官的意思。”邵仲拍了拍衣服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福王爺,沈聲道:“王爺您身份尊貴,上有太妃娘娘疼愛,下有侍衛下人伺候,只消您一句話,什麽樣的美人弄不到手。手裏的東西多了,自然不珍惜。可我師兄與您不同——”說罷,再也不肯多看福王爺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結果福王爺還是不肯走,只是把隨行的侍衛遣了大半回京,僅留了平侍衛和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廝,厚著臉皮繼續在縣衙裏住了下去。

邵仲得了消息,氣得直哼哼,靠在七娘的大腿上小聲地罵:“你說這福王爺臉皮還真夠厚的啊,我只差沒明說要趕他走了,他竟然還待得下去。便是換了我——”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的臉皮估計比福王爺還厚,又趕緊把話題岔開,“大師兄去了半月湖,在湖邊尋了個村子住下了,梁康讓他暫時別回來。”

七娘剝了顆葡萄塞他嘴裏,罷了又給自個兒剝了一顆,漫不經心地問道:“大師兄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兒跟福王爺吵架?若果真回不了頭,趕緊把話跟福王爺說明白了,要不,他這麽一大尊佛擺在我們家裏頭,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因著福王爺的緣故,七娘這兩日一直不自在。先前這府裏頭就屬她最大,不論做什麽都十分隨意,而今小院子裏來了個王爺坐鎮,她連房門都不好隨意出,自然悶得慌。

邵仲的臉色立刻有點不好看,搶過七娘手裏的葡萄狠狠吞下去,咬牙切齒地道:“還能為了什麽事兒?王爺殿下要成親唄!他要成親也就罷了,偏偏還特意瞞著大師兄,三月裏就把人給騙去了山東給他辦事,趁著他不在,趕緊訂了婚事。可憐我大師兄在山東毫不知情,為了給他辦事,還受了重傷,在京城外的莊子裏養了一個月,直到後來無意中聽說了此事,才抱病趕到王府,結果你也曉得了,王府裏正張燈結彩地準備辦婚事呢。”

七娘頓時明了了,想象著當時羅方的心境,頓時有些堵得慌,索性葡萄也不吃了,把手裏的葡萄皮往盆子裏一扔,沒好氣地道:“先前我還以為這福王爺情深意重,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雖說她也曉得羅方與福王爺難有好結局,可俗話說得好,好聚好散,羅方也不是那種黏黏糊糊拎不清的人,福王爺這般故意隱瞞著實可惡,更何況,那會兒羅方還大病未愈,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京裏,卻瞧見自己的愛人要成婚,心裏頭不知多絕望。

七娘跟邵仲成親之後,被他寵得性子也變了許多,先前行事總是謹慎小心,生怕稍有錯漏被人笑話。可自從回了山陽縣,她就豁達了許多,說話做事也全憑心性,便是對著福王爺,也只是客氣有餘,敬畏不足。而今聽說羅方受了委屈,愈發地為他抱屈,氣惱了一陣,又把采藍喚了進來,生氣地吩咐道:“你去跟廚房說,一會兒端給王爺他們的飯菜裏頭多一勺鹽,王爺口味重,吃不慣我們山陽的菜。”

采藍雖然心裏有些狐疑,但還是正色應了。

邵仲聞言,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等采藍一走,他抱著七娘的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罷了又湊過來狠狠親了她一口,高興道:“還是我媳婦兒好。”

也不知福王爺到底怎麽想的,明擺著邵仲夫婦都恨不得要給他難堪了,他也不肯走,還非要擠在這院子裏住著。盧瑞性子寬厚豁達,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盧熠卻是個人精,老早就發現了異樣,悄悄拉著盧瑞躲得遠遠的,並不上前與福王爺搭話。

這日子一天兩天地過,福王爺愈發地住得自在,不過采藍說,他私底下還是會讓小廝偷偷去街上的酒樓買吃的。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七娘笑得晚上多喝了一碗湯。

去白頭山打探消息的衙役也回來了,邵仲親自過去問,梁康和王侍衛也一道兒跟著。

“好家夥,那山裏頭可真難走……”那小個子的衙役是個話澇,一進屋,不急著說正事,倒先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白頭山的境況,從山上長的怪模怪樣的樹,到那擡頭不見天日的樹蔭,再到那張著血盆大口幾乎能吃得下一個人的蟒蛇……

邵仲終於忍不住咳了一聲,道:“說正事兒!”

那衙役語音一頓,臉色一沈,板著臉道:“屬下一路跟著那小子到了白頭山,將將進山那小子就不見了,屬下在山裏頭轉了兩天,總算找準了方向,摸到了山寨裏頭。那地兒人倒不多,但功夫應當都不弱,說話時也不帶什麽匪氣,瞧著並不像土匪,更好笑的是,屬下下山的時候,還瞧見他們自個兒都迷路了。對了,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麽王爺來著……”

邵仲心裏一突,一雙眼睛頓時有了神采。梁康愈發地沈不住氣,疾聲問:“哪個王爺?是不是裕王爺?”京城裏頭,除了裕王爺,還有哪個王爺與當今聖上有過節,又有哪個王爺有如此大的膽子敢私通南越,謀害命官。

“對,就是這個!”那衙役狠狠拍手,“就是裕王爺!”

等王侍衛把那衙役送走,梁康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歡喜,急道:“總算沒有辜負我們這段時間的努力!仲哥兒你趕緊把這消息呈上去,請聖上把幀州的士兵撥一支過來,我們去剿了那白頭山。”

邵仲卻不作聲,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梁康著急,又高聲問了一句,他這才不急不慢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沈著又冷靜,“師兄果真覺得是裕王爺?”

“如何不是?”梁康先是一楞,爾後臉上迅速地浮起驚詫的神色,“仲哥兒你的意思是方才那衙役說謊?”

“那倒沒有。”邵仲滿口否認,搖搖頭,“師兄不覺得,這消息來得太快太突然了麽?”說罷,又頓了頓,理了理頭緒,繼續往下詳說:“那白慶當年在京裏犯下那麽大的案子,雖說有人護著,但他自己的本事定然不差,這麽多年來,劉大捕快一直在搜捕他,可他卻始終音信全無,可想見此人行事定是極為謹慎。他明明知道二師姐見過他,為何還要在她面前露面?出北門時,明明可以不驚動任何人,他卻偏偏還問人買東西,和人說話……”

梁康的臉色終於變了,長長系呼了一口氣,小聲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引著我們去白頭山!那山上的人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是故意引著我們去白頭山沒錯,至於山上的人到底是誰——”邵仲搖頭,“那就說不清楚了。興許那山上果真就是裕王爺的人,也興許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就算真是裕王爺的人,我琢磨著,他們攻下那山頭的時日應該也不長。雖說白頭山離得遠了些,不過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怕打聽不到消息。你派人去山陰那邊看看,最近這一段時間,那邊是不是有什麽異樣。”

這山陽縣裏,看來還有的是能人!邵仲愈發地對這幕後之人生出好奇。

這樁案子,還沒完呢。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不得了,估計是天氣冷了,那個能吃能睡啊,我自己都給嚇到了!!!

晚上一共吃了以下東西:酸辣粉一碗,冬棗15顆,牛蛙一斤左右,面條一小碗,金針菇、魷魚、山藥若幹。更要命的是,吃完了還一點不覺得撐~~~~(>_

☆、83公侯之家之(21:35)

八十三

既然白慶引了他們去白頭山,若是半點反應也沒有,豈不是太讓那幕後之人失望了。邵仲果斷地去禎州借了兵,讓梁康領著人,一鼓作氣地把那白頭山給剿了。不出邵仲所料,那山上果然沒什麽人,土匪們臨逃走之前還放了一把火,把整個山寨燒了個精光。

但剿匪這種事兒,哪裏又能真正說得清楚的。白頭山被官府占下已是事實,邵仲遂寫了一本歌功頌德的折子,把眾衙役及禎州過來的將士們好生誇讚了一番。皇帝陛下倒也聞弦歌而知雅意,著實將眾人好生褒獎,整個山陽縣都沈浸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山陽一地與京都風俗有異,到每年六月底都要辦龍舟賽,算是本地一年一度最熱鬧的時候。打從月初起,城裏的百姓們就興奮起來,念叨著今年又是哪家的龍船能撥得頭籌,賭場裏更是借機設局下註,一時間好不熱鬧。

到了月中,連一向老實認真的盧瑞也坐不住了,被盧熠一攛掇,倆兄弟時不時地偷溜出去轉兩圈。七娘也不欲拘著他們,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並不責備。

羅方依舊住在半月湖邊的小村子裏不曾露面,福王爺也耐著性子在縣衙裏等著。剛開始一段時間,邵仲每回見了他,總忍不住要說幾句風涼話挖苦挖苦他,想要他知難而退。後來發現根本沒用,索性也不管了。

“他要真有本事能把師兄哄回去,我也不做這惡人了。”邵仲翹著二郎腿坐在房間裏,特大爺的仰了仰腦袋,瞥見七娘手裏快做好的杭綢裏衣,趕緊脫了衣服要過來試穿,口中道:“這個色兒好看,比上回的鴨蛋青還要素淡些,瞧著就舒坦涼快。”

七娘捂嘴笑,“誰說了這個是做給你的。前幾日不是剛給你做了新裏衣麽,怎麽又要了。”

“你莫要糊弄我了,”邵仲不由分說地把她手裏的衣服搶了過來,一邊往身上套一邊道:“也不看看瑞哥兒才多高,這衣服做得這般大,他如何穿得下。再說了,我昨兒分明聽見你讓采藍和茗娟給倆孩子做衣裳呢……”說話時,他已利索地把衣服穿好,伸了伸胳膊,滿意地道:“長短都合適,穿著也舒服,還是阿碧做的東西最貼心。”

二人在屋裏黏膩了一陣,直到常安敲門,說是雲家遞了帖子過來,請邵仲到雲府赴宴。

“那雲老爺的病好了?”邵仲隨手把那份燙金請柬仍在了一邊,若有所指地笑道。常安也笑,“聽說特意從禎州請了大夫過來治的,吃了小半個月的藥,這會兒才稍稍好轉,不過說話依舊有些不利索。”

邵仲眉頭一挑,微微有些差異,“那雲老爺還是夠急的。”想了想,又皺眉問:“我看那雲老爺不像是個這麽有膽氣的人,病將將好就請我赴什麽宴。可是雲家來了客人?”

常安笑著回道:“是禎州知州家的小公子,聽說與雲家二小姐訂了親。”

邵仲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斜眼瞅了瞅扔在一旁的燙金請柬,搖頭道:“敢情是來給未來老丈人出氣來了。”說著話,又一臉無辜地道:“我可是啥事兒也沒幹過,怎麽把氣兒都往我身上撒。”

常安只是賠笑,又問:“那公子爺您是去呢,還是不去?”

“去!怎麽不去!”邵仲勾起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揮揮手道:“去跟福王爺說一聲,晚上我請他吃飯。”他好吃好喝地供著這尊大佛在家裏頭住了這麽久,總該讓他出一把力,不然,回頭見了羅方,福王爺也會覺得不好意思不是——邵仲理所當然地想。

至於知州家的小公子什麽的,他一個小縣令,還是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了。

得知邵仲要與福王爺一起去雲家赴宴,盧熠很是向往,他還記著那天與他們打架的雲家小胖子呢。上回打架吃了虧,盧熠一直耿耿於懷,總想著要找回場子,最近他跟著梁康學了一陣功夫,自覺大有進步,拉著盧瑞在雲家門外守了兩日,一直沒尋到雲小胖子,十分郁郁。而今聽得邵仲要去雲家,身後又有福王爺撐腰,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

但他這點小心思哪裏瞞得過邵仲,還沒開口就被邵仲打了回來,大狐貍瞇著眼睛看著小狐貍笑,“熠哥兒在家裏頭好好陪著你們大姐姐,啊——”他說話的時候目光頗有深意,落在盧熠的臉上意味深長地笑,盧熠頓時就洩了氣。

等邵仲和福王爺出了門,盧熠就轉到七娘身邊低聲下氣地討好她,小臉上全是笑容,燦爛得讓人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七娘也笑瞇瞇地看著他,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子,然後忽然把臉一板,沈聲道:“還不快回屋去!”

一旁的盧瑞捂嘴直笑,盧熠無奈,唉聲嘆氣地跟著瑞哥兒一道回房去了。

福王爺到山陽的事除了侍衛們和縣衙裏少數幾個人曉得之外,對外卻是半點消息也沒有透露的。雲府自然也沒有認得這位尊貴的王爺,瞧見他跟著邵仲一道兒進了府,面上雖還客氣,但絕稱不上尊敬有加。

進了廳裏,卻不見雲老爺的身影,倒是縣裏的幾位鄉紳都到了。邵仲雖與眾人交道不多,但多少還是叫得上名字的,見了大夥兒,甚是客氣地朝他們打了招呼。鄉紳們自然也恭敬,一臉笑意地過來拜見,瞧見一旁默不作聲的福王爺,眾人心中俱是一突。

他們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一瞅見福王爺就覺察出此人絕非尋常,雖說已是極盡低調,只隨意地穿了件月白色長袍,袖口領口連朵刺繡也沒有,可單單是那身衣服料子,不說山陽縣,怕是整個幀州也找不出第二件來。不過,一想到邵縣令府裏還住著一位小侯爺,眾人對於縣衙裏出現的貴客就不覺得奇怪了。

“這位是——”張老太爺倚老賣老,捋著下頜的長須笑著看向福王爺。邵仲還想留著福王爺打知州公子的臉呢,這會兒自然壞心眼兒地不明說,只朝張老太爺眨了眨眼睛,“是京裏來的朋友,暫在府裏住著,左右也是閑著無事,便拉了他過來湊熱鬧。大家都喚他——七爺。”

張老太爺會意地笑起來,並不再追問,只是殷勤又客氣朝福王爺拱了拱手,“原來是七爺。七爺原來是客……”這老頭子年紀一大把了,又刻意結交,福王爺雖不欲搭理,卻也不好做得太過,只沈著臉時不時地應上兩聲,本以為張老太爺能知難而退,不想這老頭子愈發地來了勁,天上地下的說個不停,一會兒又熱情地引著他品嘗山陽縣的特產名茶……福王爺根本連拒絕的話也沒機會說出口。

主賓都到了,卻始終不見雲老爺的身影。屋裏的客人侯了一陣,便有些坐不住,交頭接耳地開始說著話。邵仲面上帶著冷冷的笑意,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著茶,又側過頭朝福王爺客氣道:“七爺你您也嘗嘗,雲老爺府裏的雪芽比比我們縣衙的還要香呢。”

這話說得……張老太爺額頭上的青筋狠狠抽了抽,趕緊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邵縣令這般氣定神閑,看來今兒晚上知州家的公子是沒贏面了。

眾人在屋裏喝了一陣茶,終於有些不耐煩了,福王爺除了在邵仲那裏受過氣,何曾遇到過這種怠慢,心頭火氣,一甩衣袖就起了身,正欲拂袖而去,門口來人了。

“喲,這是要走?”來的是個十□歲的年輕人,穿一身醬紫色長袍,頭戴玉冠,腳踩絲履,手裏還搖著把描金折扇,大搖大擺地往廳裏走,將將好堵在門口,攔著了福王爺的去路。

福王爺眉頭一皺,立時就要發火,那年輕人身後忽又閃出一個中年男人來,滿臉堆笑地朝眾人拱了拱手,致歉道:“諸位貴客真是抱歉,我家老爺身子又有些不舒坦,實在起不得身,這不,特意叮囑了我家姑爺來招待諸位貴客。”說罷,又朝眾人介紹道:“這位是我家未來的三姑爺,幀州知州朱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除了福王爺與邵仲,眾人都紛紛起身與他見禮,那朱四公子甚是高傲地“哼——”了一聲,搖了搖手裏的折扇,斜睨了邵仲和福王爺一眼,陰陽怪氣地問:“這位就是山陽縣的縣令邵知縣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邵仲笑笑,依舊端坐在原地,大刺刺地朝他點了點頭,“四公子不必客氣。”仿佛朱四公子是在向他行禮一般。雖說都一樣是“仗勢欺人”,可這朱四公子比起他來,段數實在太低了些,邵仲竟有些覺得勝之不武。倒是一旁的這中年男人——

邵仲的瞳孔忽地一縮,腦子裏頓時電光火閃,有張埋在心底伸出許多年不曾出現過的臉忽然跳了出來——雖然已經過了十年,可他卻還能清晰地記得那人的眼睛,那陰冷殘酷不把任何生命看在眼裏的狠厲,就算而今用那滿臉的笑意壓著,依舊如利刺一般簡直要刺瞎了他的眼睛。

“……邵仲——”身邊的福王爺忽然輕輕推了他一把,一臉審視地盯著他,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異樣來,“你發什麽楞呢?”他問,目光鋒利。

邵仲緩緩垂下眼,勉強勾起嘴角笑,“茶喝多了,胃裏空著,難受呢。”說著話,又若有所指地朝朱四公子瞥了一眼,低聲道:“既然主人到了,總該開席了。我們這些人可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呢。”

眾人頓時一陣大笑,尤其以張老太爺笑得最是大聲,一邊笑,還一邊毫不客氣地揶揄道:“四公子特意把我們請了過來,可不是為了要讓我們餓肚子吧。”

朱四公子臉色青白,毫不掩飾地露出怨憤的神色狠狠瞪了張老太爺一眼,罷了,又把惡毒的目光投向邵仲,“聽說邵縣令還是京裏來的,怎麽張口閉口就是吃吃喝喝。”

“喲,敢情朱大人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邵仲毫不客氣地把話堵了回去,又笑,“今兒雲老爺特意下了帖子不是請我們來吃飯的?既然如此就該早說,本官就懶得走這一趟了。”說著話,轉身欲走。

那朱四公子平日裏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時被人這般不客氣的頂撞過,頓時大怒,也顧不上其他,大聲喝道:“大膽,不準走!”說著話,立刻招呼下人將邵仲攔住。

邵仲眉頭緊蹙,斜著眼睛冷冷看他,“四公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介平民竟敢阻攔本官去向,該當何罪?”

“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也敢在小爺跟前裝蒜!”朱四公子但凡是個懂事有出息的,哪裏會尋不到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那朱大人自然不必與個商戶結親。而今一見邵仲居然敢對自己這般不客氣,先前出門時九先生的叮囑全都丟在了腦後,盛怒之下,竟隨手抓起桌上的茶壺朝邵仲擲了過去。

以邵仲的身手,自然不會平白挨這一下,微微一側身,便躲了開去。那茶壺擦著邵仲的胳膊飛到後頭,“啪——”地一聲響,赫然全砸在了福王爺的頭上,頓時砸出了猩紅的一片……

“啊——”繞是邵仲也嚇了一跳,雖說他今兒特意把福王爺請過來沒安好心,可真沒有要傷了他的意思,這會兒瞧見王爺額頭上掛了彩,也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作死的狗奴才——”福王爺來山陽縣這一個月日日受氣,只礙著邵仲是羅方的師弟不好發作,而今竟還被人砸了腦袋,如何還能忍得住,三兩步沖上前,一跳踢上那朱四公子的胸口,“噗——”地一聲巨響,那朱四公子竟被他踢出了兩丈開外,腦袋狠狠砸在地上,頓時人事不知。

屋裏頓時一片混亂,就連邵仲也被福王爺這狠招嚇唬住了,罷了又趕緊沖上前扶住他的額頭,一臉關切地問道:“王爺,王爺,你沒事兒吧。哎呀流血了流血了,太醫,快去衙門裏請田太醫過來。哎喲這可如何得了,回頭太妃娘娘怪起來,屬下可要如何交待!”

眾人耳朵都尖著呢,一聽到邵仲喚“王爺”二字,頓時如遭雷擊,反應過來後一個個都兩腿發軟,強撐著還沒嚇得暈過去,爾後一窩蜂地擁過來關心福王爺的傷勢,至於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朱四公子——九先生朝下人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趁著混亂悄悄地將他背了下去。

送朱四公子出城的馬車將將出了巷子就被一群兇神惡煞的侍衛給攔了,平侍衛一馬當先地搶在前頭,如看死人一般地盯著馬車裏四公子看了一陣,冷冷道:“奉王爺旨意,捉拿罪犯朱品桂,如有反抗,就地格殺!”

作者有話要說:福王爺最近受了這麽多委屈,總算找到了個出氣筒了!

邵仲:“這跟我沒有一點關系。”

☆、84公侯之家公(21:35)

八十四

邵仲一直覺得自己的臉皮已經算夠厚的了,萬萬沒想到福王爺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坐在屋裏長籲短嘆地跟七娘抱怨,“你說,那福王爺好歹也是王爺之尊,怎麽比個三歲小兒還要不講理,這要是傳出去,人家還不得說他跟個市井潑婦一般。”

福王爺受了傷,卻不讓大夫近身查看,傷口也不包紮,回了衙門倒頭就睡,誰也不搭理。邵仲心裏清楚得很,那位爺是在跟自己賭氣呢,他偏不上當,翹著二郎腿拿鼻孔出氣,哼道:“我才懶得管呢,不過是砸了個小口子,過不了兩日就自己痊愈了,死不了人。”再說了,他現在可忙著呢。

那天在雲府驚鴻一瞥的中年男人梁康已經查到了,是雲家的幕僚,名字不曉得,只知道府裏上下都喚他九先生。

“平日裏深居簡出,並不怎麽出來,外表瞧著也就是個斯斯文文的教書先生。仲哥兒怎麽忽然註意起他來了?”梁康不解地問。要說可疑,這山陽縣裏,比他瞧著可疑的人多了去了,那比如那老奸巨猾的張老太爺,再比如縣衙裏的幾個躲躲閃閃的捕快……那九先生不過是個幕僚,能有多大的本事?

邵仲心下冷笑,只是不好明說。旁的他不曉得,他上輩子可是死在那九先生手裏的,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那人的本事。那會兒京裏風聲鶴唳,到處都傳著亂黨造反的消息,只是那會兒他死得突然,竟是連那亂黨到底是何方妖孽都沒弄清楚就一命嗚呼了。

梁康見他不回話,倒也不追問,嬉皮笑臉地問起福王爺的事來,“聽說王爺不肯吃藥?你打算咋辦啊?”

邵仲“嗤——”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又死不了人,誰搭理他!”

他才吹完牛沒多久,平侍衛就急匆匆地過來了,一臉焦急地朝邵仲求道:“邵大人快請救救我們家王爺吧,他發了熱,而今說話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會吧——邵仲心裏頭暗暗道,那才多大點口子,兩天的工夫,怎麽就成這樣了。難不成真是金貴人兒,跟他們這些粗生粗養的不能比。

到底是王爺呢,邵仲心裏頭再不樂意還是得起身去探望,嘴裏頭還假裝關切地問東問西。平侍衛始終都擺著一副緊張又焦慮的臉,回話的時候都快要哭了,“邵大人,您還是把羅統領給請回來吧,要不,我們王爺怕是要出大事。”

“哎呀呀你胡說些什麽呢。”邵仲作出一副又驚詫又無奈的神情,“我哪裏曉得羅統領去了哪裏?若真知道,早派了人去請了。他來過山陽縣是沒錯,不過第二日大早就走了。先前不是早跟王爺交代過了麽。”

交是交代了,可誰信呢?

平侍衛見他這裏水火不進,甚是無奈,哭喪著臉一邊搖頭一邊引著他進了屋。

邵仲先前真以為平侍衛大驚小怪故意唬弄他,待瞧見床上呼吸困難、一臉潮紅的福王爺,這才曉得事兒真鬧大了。趕緊伸手探了探王爺的額頭,頓時被那滾燙的觸感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扯著嗓子朝梁康大聲招呼道:“快——快去請二師姐過來。”

梁康頓時猜到福王爺情況不妙,撒腿就往外跑。床上的福王爺卻聽到了聲響,勉強睜開眼,無力地朝邵仲看了一眼,啞著嗓子吃力地道:“我……不要看大夫……”說罷,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舔了舔幹枯的嘴唇,小聲地喊著“阿方……阿方……”

這顫巍巍的可憐樣兒,簡直就是——太煽情了。這一剎那,邵仲覺得自己就是根棒打鴛鴦的那根大棒,或是戲文裏強行拆散有情人的固執父母,特別地沒有人性。雖說曉得福王爺在施苦肉計,可邵仲終究還是硬不下心腸置之不理——這要真把王爺的腦子燒壞了,太妃娘娘還不得拎著刀把他給了斷了!

出得門來,邵仲嘆了口氣,朝梁康揮了揮手,道:“一會兒讓常安去趟半月湖,把王爺的事兒說給大師兄聽。至於他來不來,我可管不了。”話雖這麽說,他心裏頭卻是清楚得很,羅方那個人,面冷心熱,若真得了信,定是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不消半日,就要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

邵仲回屋跟七娘把方才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罷了又無力地嘆道:“這福王爺無恥起來,還真是無人可出其右。”連他都要自愧不如。

七娘笑道:“要不怎麽人家是王爺呢。”一邊說話,拆開手邊的信不急不慢地看起來。邵仲見著那厚厚的一沓,忍俊不禁地道:“又是嫣兒給你寫的信?她的話可真多。”

侯府每個月都會寫信過來,除了許氏,還有盧嫣。小丫頭寫不來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倒比盧熠的字還要狂放些,一張信紙上寫不了幾個字就滿了,一件事情要寫上十來頁信紙,塞得信封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盧嫣在信裏寫了些什麽,七娘臉上先前還帶著笑,不一會兒竟漸漸沈下來,到最後臉色愈發地難看起來,邵仲心知有異,趕緊湊到她身邊關切地問:“怎麽了,可是侯府裏出了什麽事?”

七娘搖頭,臉上因生氣漲得有些發紅,不悅地把信收好,小聲道:“三嬸嬸回侯府了。”

孟氏——邵仲頓時有些頭疼。雖說他在侯府住的時日不長,卻也多少曉得孟氏的品性,那可真是天底下少見的不講道理的女人,說話行事都十分地沒規矩。盧家老太太礙著面子不大管著她,她便愈發地自以為是,鬧出了不少笑話來。臨行前,只聽說被盧三老爺送去了別莊,而今這一回府,七娘就這幅神情,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孟氏又去尋許氏的不是了。

“祈郡王訂了親。”七娘沒好氣地解釋道:“定的是許家的二娘子。”

邵仲頓時就明白了。先前孟氏一直做著要把盧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續弦的美夢,整日領著盧玉在外走動,八字還沒一撇就在侯府裏四處宣揚,他們回門的時候,孟氏還拿他與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樣的身份,怎麽會娶個低門小戶出身的娘子,更何況,盧家三爺還是庶子,郡王爺如何會拜他做岳父。若是盧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罷了,偏偏她頂多只是清秀,舉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後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個女人卻是最不講道理的,半點不會覺得是自家的問題,總想著盧家老太太夥同許氏故意毀了盧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後又與許家定了親,她便愈發地肯定了許氏在後頭興風作浪。這不,才回了侯府,便沖到許氏院子裏大鬧了一場,說的話更是粗俗刁鉆,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氣得逼著三老爺要休了孟氏。三老爺只一味地哀求,老太太遂連著他們一家子全都趕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一處舊宅住著。

這才幾個月,侯府裏竟出了這樣的大事,七娘牽掛著孤身一人留在京裏的許氏,又想著她被孟氏一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裏頭越是難受。

見媳婦兒心情不好,邵仲趕緊把旁的事兒全都放在一邊,什麽九先生,什麽福王爺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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